凌晨4点,一对送牛奶的母子让人看到了

凌晨4点，一对送牛奶的母子让人看到了大龄自闭症人士独立成人的微光

一年四季365天，凌晨4点钟的济南街头什么样，绝大部分人都没完全经历过，但住在济南市天桥区香磨李社区的徐敏星知道。“都是挣辛苦钱的人，扫大街的、捡垃圾的（起晚了就被清洁工收走或被别人捡走了）、卖早点的，还有我们娘儿俩。”徐敏星说。

与徐敏星一块奔波在街头的是她的自闭症儿子大帅。2018年，大帅即将成年时，徐敏星作出一个重要决定——带着儿子送牛奶。一来送牛奶相对简单；二来能让他像普通人一样学会些生活技能；三来能够接触外界，更多融入社会。就这样，黎明前的济南街头多了这对母子的身影。

上个月11月17日，大帅刚刚度过20岁生日，向成人世界又迈进一步。在回答“我的孩子长大后何以为生”这个问题上，徐敏星的答案一直在变。从不敢去想，到立下一个小目标，再到今天的“期待值又高了一点”，儿子每进步一些，徐敏星的信心就更高一点。相比自己在儿子幼年和青春期作为一名母亲的表现，徐敏星说，她现在更懂得这个高大的山东小伙需要什么，也更能接纳他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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工作时的成就感是最大强化

 干别的事情他生气着急，只有上班从不耽误

“大帅、大帅，到点了，醒醒……”

每天早上3:30，徐敏星都会准时叫醒儿子。

与很多爱赖床，尤其是冬天贪恋被窝的年轻人不同，大帅会麻利地起床、穿衣，他知道要去做一件自己喜欢的事了——送牛奶。

“他虽然是心智障碍者，但非常喜欢工作，干别的事情容易生气着急，只有上班，你喊他早起，从来不耽误，完成得也很好。”徐敏星说。

刚开始送牛奶的时候，徐敏星觉得特别累，头一个月整整瘦了8斤，大帅也是，一到家连饭都顾不上吃，上床后几分钟就打上呼噜了，后来才慢慢适应这个工作强度。

从去年每天200多份的投递量到现在的300多份，每天，母子俩从牛奶配送站取出不同包装的牛奶，按照瓶装奶、盒装奶、袋装奶，分门别类地摆好。这些工作，大帅做得有条不紊。出发后，找对地方、打开奶箱、放好牛奶、锁好奶箱，看起来简单的工作流程，起初对他来说并非易事。

送奶的社区有不同类型，有的小区在楼下集中设立了奶箱，不用爬楼、工作量小，也最简单，是普通送奶工最喜欢的。但对大帅来说，这却是他最难搞定的小区。“他不识字，也不会数数，这样的奶箱雷同度太高，如果投错了，也没法儿给人换。”徐敏星解释。为了解决这个问题，要投递的奶箱她贴条做了标记，还会在一旁指给大帅相应的位置，由大帅放进去。

另一方面，还有很多没有电梯，需要爬楼的老小区，普通送奶工都有点打怵。不过，这里却是大帅的用武之地，成年小伙子精神头好、体力也比妈妈棒，上楼快，给徐敏星省了不少力气。

“最开始也需要我陪着一户户送；熟悉之后，觉得他能认识这个奶箱了，我就站在楼道口等，他自己送，我再确认；最后，我就站在一楼楼梯那个缝儿那，抬头看着他上去。”徐敏星骄傲地说。

送完所有牛奶，时间到了早上8点多，街上热闹起来，母子俩会在路上买点菜，做个早饭，再补个觉。下午，她会带大帅做做家务，或参加一些社团的文体活动，帮助儿子在社交中掌握技能，感知社会。如此一晃三年，日日不落，连周末、过节也不例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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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围人的善意一点点释放出来

发脾气用头撞妈妈背，在人家沙发上葛优躺

“我们大帅可能干了是不是？”“大帅，你真棒！”干活时，徐敏星总不忘给儿子送上鼓励，“你要表扬他，他可高兴了。工作对他就是一种最大的强化。”

徐敏星的坚持让大帅慢慢成长，情绪控制能力、理解能力、认知能力都有了很大提升。刚送奶时，大帅对人与人之间的交往缺乏界限感，上门收奶费时会不经主人同意进到屋里，甚至歪倒在人家沙发上，摆出一副葛优躺的舒服姿势；也有的老人会拿好吃的给他，他会拿起来就吃，不会表达感谢。遇到这种情况，徐敏星就教育儿子：“咱们是送奶工，是给人家提供服务的，到别人家里不是去奶奶家那么随便，要懂礼貌。”说得多了，他慢慢也就懂了。知道想做什么事要经过别人的允许，接受别人给的好东西要表达谢意。

“情绪也稳定多了，以前他饿了会直接跳起来。坐在三轮车后边的时候，使劲儿用头撞我的后背，导致有一阵儿，他一有情绪，我就条件反射似的后背疼。”徐敏星回忆，“现在，我敢带他出去了，在见朋友、聚会吃饭等场合，对一些更高级的感情，大帅也能体会并作出反应了。”对于这一点，最突出的体现是，徐敏星带儿子跟别人吃饭，大帅开始对人感兴趣，大人聊天时，他会静静地听，聊到尽兴，大人笑，他也会附和着笑一笑。

三年来，每天从点点星光到天光大亮，这对黄金搭档用自己的勤劳和坚持获取收入，也换来了社区居民的尊重，善意一点点释放出来。

有时天气不好，会有订户给徐敏星打电话，嘱咐她不要着急。也有的人知道大帅的情况后，本来不怎么爱喝奶或在别家订的奶，也会下单支持母子俩的业务；还有的居民跟徐敏星学会了夸奖大帅，“大帅长得真帅，真能干”，还会在送奶的时候拉他进屋坐坐……这些在徐敏星看来并不是怜悯，而是尊重。大帅被人认可了，参与到社会工作中了，他也觉得自己是有价值的。现在，儿子不仅能主动帮妈妈送奶，遇到刮风下雨或冰天雪地，送奶车爬不上坡时，还会主动帮忙推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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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终于接纳了他

曾嫌弃儿子是累赘，现在才真正理解他

从两岁多确诊至今，已经过去18年。18岁之前的时光，徐敏星并不想多提。“有意义吗？确诊时，大家的心情都是一样的，都是一种打击，特别是当大夫告诉你，他需要终身支持，有可能一辈子不会叫你 ‘妈妈’。”

据徐敏星简短介绍，儿子之所以确诊得这么早，是因为他特征太明显，各项功能都很差。哪怕后来稍微长大一些把儿子送进了特校，但上了两年，他也被特校劝退了。所以大帅几乎是徐敏星和丈夫在家一手带大的。不愿回忆还是因为，在大帅的干预之路上，他们走了太多弯路，干预、引导得不够科学，导致儿子一直没有什么进步；还有就是在干预上，家长明显操之过急、拔苗助长，有时难免打骂孩子，给大帅的成长造成了二次伤害。

“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大人的不接纳，打心眼里不接受这个孩子是残障，是自闭症，希望把他改成一个正常人，这反而对他是一种伤害。”徐敏星说。

有了这几年送奶的经历，徐敏星更了解儿子了。她接受了大帅是一名需要帮助和鼓励的残障人士，也会大大方方向别人介绍儿子的情况（为了不伤害孩子自尊，徐敏星从来不会当着大帅的面说）。虽然做的是一份苦差事，但她总把大帅收拾得利利索索、干干净净，当妈妈的尊重儿子，外界的人才不会把他看扁，同样也尊重他。

如今，他们挨家挨户送牛奶的身影，伴随晨光一起照亮大街小巷。很多时候人们看不出，壮实认真的大帅是位重度自闭症人士。

“他要有事情做，会活得很有意义、有尊严。现在也没有人歧视我们，我们又不偷不抢的。”徐敏星再次强调，“以前我带着他觉着是个累赘，后来我发现，哪天送奶他要不跟着去，我就犯愁，有点依赖他了。”

对于大帅的未来，徐敏星虽然还没想好，倒是比较乐观。“这三年，有很多人通过各种渠道知道了大帅的事，很多人都来打听大帅的情况，想着说能不能根据大帅的特点和能力，给他找一份更稳定、有保障的工作。”徐敏星透露，她曾经尝试过单独运营一家奶站，只做了两个月，考虑到大帅确实无法完成跟数字和人频繁打交道的工作内容，所以无奈作罢。

“今年下半年我明显感觉大帅进步很大，对人很感兴趣，也愿意上人堆里扎。我想着大帅如果能有一个相对规律的工作环境，周围再有一群固定的同事，应该会更利于他未来融入社会。”徐敏星说，“慢慢碰，周围这么多好心人，也许哪天机会就来了。”

采访后记

在经历了10多年的抗拒、误解、隔阂之后，徐敏星终于接受了眼前这个儿子，从两岁多确诊到18岁成年，这中间足足有15年时间。很难想象，在大帅的童年、少年、青春期，母子俩经历了怎样的抗衡和互相折磨。

生活是孩子进步最好的课堂！如今，小小的电动三轮车承载着一家人开启新生活的希望，母子俩的和解让这个自闭症家庭回归到了平凡的人间烟火。徐敏星深深地知道，儿子就在自己背后，无论前路如何，她要载着儿子能走多远走多远。

大帅的经历也再一次让我们想起那个反复提及的话题——父母的态度、努力、决定能改变孩子的命运，想要我们的孩子在未来不至于走到孤立无援的境地，家长首先要学会接纳，在情绪上照顾到他们的感受；在孩子的干预和康复练习中，要调整好心态，切忌操之过急、简单粗暴，要摒弃“孩子让自己丢了脸面，不敢带他出门”的观念，尤其是大龄自闭症群体，更要尽早引导他们在生活中学习社会规则、控制好自己的情绪，为更长远的将来打算。